疯不叫

默读 守望人

《默读.守望人》

“whereas I was blind, now I see”

“从前我是瞎的,如今我看得见。”—《约翰福音》

(一)

二十一年了,一切终于尘埃落定。

张春久,张春龄,范思远……在数百条生命不甘地湮没于时光洪流之后,这一个个深埋于白骨之中的名字,终于在死亡名单上确定了次第,承着无数哀恸痛苦的哭号被押上了刑场。

可这有什么用?人死又不能复生。

这些渣滓所结的恶果,将其千刀万剐也填不满万分之一,余下的却只能随着那声枪响泯散风中,受害者家人的仇怨也只能就此沉寂。当他们从满腔恨意中抬头来时,突然发现生活已经被毁得面目全非。曾经,他们或为了孩子的教育和生活四处奔波,或是与亲人相依为命,或是为了追捕罪犯流离失所……而这一切,都已经被一次次飞来横祸搅得支离破碎,迷茫与无助终于袭上心头。大千世界似乎已将他们拒于门外,眼中除了灰败绝望,什么也看不见,他们究竟何去何从,真的有人关心、在意吗?

他们的存在,还有必要吗?

(二)

费渡提着早餐进了办公室,骆闻舟难得已经坐在办公桌前看文件了。只有这时候,他平日吊儿啷当的气质才会收敛些,而那饱经磨炼的英气便悄然冒头,为他眉宇间添了几分神采。听到脚步声,骆闻舟头也不抬地指指身旁的木椅:“过来。”

费渡听话地坐到了椅子上,略微倾身去看骆闻舟的文件“这是……”

“本月第三起自杀案。”骆闻舟轻轻揉了揉太阳穴,“死者依旧是那个……你知道,那次案件的受害人家属。”

他不愿回忆任何与那个案件有关的事,无论是痛失所爱的父母家人,还是含冤十余载的烈士顾钊,以及堪堪与死神擦肩的费渡……每每想起,那种凉透骨髓的痛彻心扉,便压得他近乎窒息。它真的太过沉重,沉重到哪怕只是略微被余震波及,都难以抑住恐惧,何况是身处震中,吊着一口气苟延续命的人呢?骆闻舟无法指责他们不惜命,逝去的毕竟不是他的亲人,他亦是无法想象,若费渡也有如此的遭遇……他会做出什么。这世上比生命重要的东西多了去,在经历刀口剜心般的痛楚后,一切微不足道的小事,都可能是压死人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费渡若有所思地沉默了。

(三)

灰蒙蒙的一天。

陈秋红从三点钟就开始在矮小的床榻上辗转反侧,几乎是煎熬着忍到五点,然后拖着酸软的身子爬起来洗漱,做饭。家里的打鸣鸡昨天被大儿子拿去卖了,那个滥赌鬼到现在都还没起床。反正有鸡也没什么用,自己不需要叫,儿子则是叫了也不会醒。陈秋红坐在锅炉边发呆。不知怎的,又想起了女儿邓颖,多好的孩子啊……成绩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,长相又端正,还特别听话,跟她那混账哥哥一点儿也不一样。她和老伴儿都盼着女儿能考个大学,光耀门楣,让他们在这十里八乡能抬得起头,可怎么就……

陈秋红想着想着,眼眶就红了,可眼泪都还没包裹住,炊壶便发出了刺耳的长啸,水开了。陈秋红连忙将壶提起,却一不小心被滚热的壶把给烫着了,儿子被吵醒,又开始口不择言的谩骂;门外收水费,一大早就跑过来叫嚷,邻居们都跑出来看戏……

陈秋红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,突然就觉着一阵天旋地转,跌坐在地上。双手死死抵住面颊,不让丝毫泪水渗出,将自己的狼狈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,死守着这卑微寒酸的人生中最后一点尊严。她必须笔直地来,笔直地走,完成使命一般终结这一生。

一阵奢靡的男士香水味悄然入侵了这处处透露着寒酸的空气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上了陈秋红颤抖的肩,温热又柔软地轻轻拍了拍。

(四)

骆闻舟倚在靠背上小憩,眼下淡淡的青黑为他平添了些颓废的意味,座椅边还散落着几张反自杀的资料。按理说这些事儿和他们刑侦队的没关系,自杀也算不得什么大案件,可他就是无法释怀,他总觉得这太不公平了,就像他一直信奉的那句话——“我们只是在给自己,给仍对这个世界抱有期望的人——寻找一个公正的交代而已。”警察,生来就是为了寻找真相,他们像是守望人一样守护着社会最基本的道德底线,做着最接近悬崖边沿的事,甚至被误解为冷酷而不近人情。在大众眼中,他们若是没有查出真相,哪怕历经千辛万苦,社会中尸位素餐的人还是会义正言辞地口诛笔伐,将他们批得一无是处。可他们必须咬牙坚持,因为他们是刑警,他们相信天理昭昭,报应不爽,在追查凶嫌时,他们就是天理,如果这句话不能成立,就因为他们是废物,因为他们洗不清沉冤!

“闻舟。”半梦半醒间,骆闻舟听见有人在叫他,可连轴转了这么多天,他实在是不想睁眼,来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,在他面前站了一会儿便出去了。等骆闻舟再醒来,已经是晚上九点了。他看见费渡在旁边喝着咖啡玩手机,问:“今天没什么要紧事吧?”

费渡抬起头来,屏幕幽蓝的光被按灭,只有窗外的霓虹还在闪烁,映得他深邃的瞳孔格外明亮。他抿了抿唇,似乎是想说点什么,最终也只是摇了摇头,唇角的弧度却愈加明显。

(五)

许多人与费渡相处时,总会忘了他是名警察。

他出身太过高贵,气质太过优雅,外貌太过斯文,整个人都如同古欧画卷中走出来的贵公子,骄奢迷人。

可他的的确确是警察,白纸黑字的聘任书,骗不了人。他或许轻佻风流,但绝不做越界的事,他几乎算是陶然和骆闻舟养大的,除却他爹费承宇给他强加在夹层中的阴郁冷血与桀傲,费渡骨子里还有一种,他自己也未察觉的,柔和安详的责任感。他养着那些命运悲惨的人,嘴上说着是眼线,可关键时刻能发生作用的又有几个?到底是他明白他们的痛苦。年幼时的经历让他感同身受,所以费渡能堪破陈秋红这类人内心最深刻的伤疤。

他对陈秋红说:“阿姨,我是警察。”

“我对您的经历抱以遗憾以及愧疚。”

“您的女儿是位好姑娘,因为她有您这样的母亲。”

“坚韧,自尊,自强,自爱,你真的很了不起。”

“我们要做的,就是还您和您女儿一个公道。”

“可如果这个公道反而让您更加绝望,那还有什么意义?”

“它不是为了给我们看,不是为了给大众看,而是为了给您看。”

“人死不能复生,而警察要做的,是让活着的人不再抱憾,放下仇怨,在余下的生命中光明磊落第活。”

“这大概是所有故者的愿望吧。”

待费渡说完,陈秋红安静了一会儿,终于不再压抑自己,放声嚎啕。

费渡没再开口,陈秋红儿子的骂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下,门外是早已赶来,装作收水费工人吵嚷的陆嘉。

一根稻草或会送命,却也可能救命。

凤凰涅槃,破而后立。

费渡将陆嘉领到小巷的拐角处,道:“你让避雨亭基金成立个专对受害者家属开放的心理辅导班,邀请画册计划所有无辜受牵的人都来参加,那些有困难的家庭,以后由避雨亭提供生活保障,至少让这一辈的人,能安安心心过活。”

避雨亭,就是给所有湿了羽毛的人一个歇脚的地方,来日天光重现,再各奔东西。

 

(设定部分参照《默读》,priest.著)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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